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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人生、坚强后盾

发布时间:2013-05-13 

                  武云飞

 

上世纪80年代,西高所在中科院生物口已经小有名气了。实践证明一个研究所如果没有形成若干个学术思想活跃并善于打“硬仗”的学术集体,要想出重大成果,出优秀人才,是难以想像的。这时的西高所不仅有国内知名的专家马世俊、夏武平、郭本兆等,而且有一批年富力强的中青年骨干,还有一批踏实肯干的女将作为后盾,保证科研顺利的完成。虽然她们中有个别的领军人物,但多数是西高所的凡人。从我所上世纪获得的“国家级奖”项目中,例如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赛龙骨”、三等奖的“藏药志”、国家自然科学奖的“青藏高原蝗虫”和“青藏高原鱼类”等都离不开女凡人的贡献。在这些女凡人中有一位默默无闻的吴翠珍,常被看作典型凡人。实际上却是“青藏高原鱼类”专著的两位作者之一,1995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奖获得者之一。此外还获得“海西州钩虾养鱼”二等奖等。她生性活泼、待人和睦、办事认真。上世纪90年代初在西高所运动会上,曾一人连拿铅球、跳远、跳高三项冠军。平时有机会也打打乒乓球、羽毛球,甚至与男队一起比赛,身体一般说不错。对课题组交给的具体任务,她踏实肯干,认真仔细地完成,对己要求严格。测量标本一丝不苟,计算数据可靠,绘图准确,这是大家公认的。她在西高所工作30多年中,基本上都是以“配角”身份出现,对外不张扬,对内不争名利的平凡之人。

一、老水生室的工作

吴翠珍自山东水专毕业后,因工作需要在水产局担任了会计而未能从事水产养殖。自1964年3月初由山东省调到西高所后,在水生室工作,当鱼类分类助手。水生室共10人,8男2女,共同承担“青海湖裸鲤生物学、分类区系和鱼类寄生虫”大课题。男士每年4、5月到青海湖进行湟鱼观察、实验,10月结束返所总结。女士王似华大学生是科研人员,又有小孩,一般不承担科研之外的打杂工作。因此,水生室全部后勤工作都需要吴翠珍来作。除所内正常办公用品外,还包括野外出差装备、生活用品:米面、油盐、蔬菜、煤炭等。此外还要负责野外同志的邮件往来以及所内分配物品的代管、保存等都需要她一件件处理。对任何人来讲这些工作都是很繁重的。众所周知,对于这些杂乱事物,只有受过“会计”训练的人才能顺手应心的处理好。而她恰好有这个条件,所以这些事在她手中被安排地很妥当。她深知后勤保障是野外工作顺利完成的保证,因此都是不打折扣的按时提供。有特殊需要时,都要她亲自到青海湖去接送物件或帮忙试验、甚至做饭等。在1964年夏季(6月)武汉水生所倪达书和曹文宣先生来青海湖指导科研工作,做饭缺少帮手,领导要她去。她虽有困难(疟疾病未愈),但二话没说,很快把家里事安排好,就立即到了青海湖上。同行人沿湖转了一周后,又到天浚县的布哈河上游,查找湟鱼产卵场连续工作半个月。6月正是青海湖地区雨季,烧火做饭需要牛粪,不得不向附近藏民帐房去借。吴借牛粪时顺便给牧民送点茶或菜去。藏胞们也很高兴,除供牛粪外还送了几次牛奶或其他奶制品来。随后我们与藏胞就成了熟人,又向他们了解湟鱼产卵场的情况。通过他们的介绍和我们进一步调查确证,很快就完成了布哈河上游产卵场的调查任务。吴翠珍后勤干得好,主要是勤快、动脑筋,事事以公为先,时刻想着大家的事。至于说身体她很一般,只不过对病常能忍耐而已,不像有些人那样地经常跑医院。1966年水生室进行“扎陵湖和鄂陵湖水生生物和渔业调查”,在她送走考察队一个多月后,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在那个混乱时期,她仍然抓紧时间为野外队服务,出色的完成了该队委托的后勤任务。后勤做好了,野外人更安心,调查研究效率更高。这不就起到科研后盾的作用了么?“青海湖地区鱼类区系和青海湖裸鲤的生物学”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证明老水生室全体人员的科研贡献。

二、微生物组的辅助工作

上世纪60年代中期后,国家在备战、备荒大搞三线建设。中科院北京动物所、华北所、陕西植物所等单位部分业务和行政人员调入西高所。全所进行新组合,各组室人员调整,老水生室部分人员调到分析室工作。吴翠珍分到该室微生物组担任辅助工作。依然是为研究人员打下手,洗涤器皿、准备实验用品等。她看到很多实验设备和高倍显微镜等十分高兴。在这里她跟科研老同志学习微生物及实验操作、“真菌的培养”、“核酸、核苷酸的提取”等技术。后来形势迫切需要强调为工农牧业生产服务,微生物组的主攻任务有“高寒草甸细菌生物量的研究”以及为小麦增产用微生物培养“九O二”等项目。通过微生物组的科研实践和严格训练,吴翠珍科研技术进步很快。在她掌握了独立操作技能后,也经常被派往农场蹲点或酒厂采样等独挡一面的工作。生产单位也经常派人到微生物组参观学习、交流。通过微生物组的实验工作为她以后作鱼类染色体工作很有帮助,这是后话。从她亲自培养的“灵芝菌”就可以证明这几年她业务工作的进步(图1、灵芝)。

三、动物研究室的工作

上世纪70年代末,动物室鱼类组通过青藏高原各地的多次考察,收集到大量的动物标本。由于野外工作和参加全国鱼类志或西藏鱼类志编写工作的需要,又将吴翠珍调回鱼类组,协助工作。我经常不在家,在组内有关一切事都由她处理。特别是当时未完成的鱼类工作,如标本测量、计算、鱼类绘图、标本装瓶上架等都由她完成。其中绘图工作最难,下功夫最大,用时间最长,精神和眼力消耗最多。画好一张鱼图大概需用整整的7天,每天都累得她眼睛发干、腰直不起来,当时她只能用眨眼皮活动眼睛,伸臂、抬腿,弯腰,尽力活动疏松僵硬的肌肉,以便继续再干。本来动物室有专业绘图员,但他们擅长的是鸟兽动物画,对有鳞的鱼很陌生,而鱼类科学画要求鳍条鳞片十分严格,数目必须准确,比鸟兽绘画要求更更严格更精细。这时只能由吴边查阅画集,边学边画,便向其他绘图师请教。苦练几周后,吴完成一张绘图,画好一张新裂腹鱼图。这张图我感觉画的挺像标本,十分高兴,再仔细核对鳍条和鳞片的形态和数目与标本相符后,认为已经成功。到底真成功与否,还需多请教一些有经验的先生看看,最后请示夏武平主任,问他画得像不像时,他回答说:“像,很好!”。我当即为绘鱼图的事放下心来。夏主任又问我怎么找到吴翠珍来绘图的?我说她家里人画画都很好。夏主任笑了说:“这是遗传性,天性”。其实夏主任不知吴为画好这张鱼图,哭过好几次。她绘的这张鱼图到底能否达到出版水平?我还不放心。于是又请教过孟庆闻、张一芳等有绘图经验的人,她们完全肯定后我才放心。吴翠珍此后就以绘图为主,兼管标本等其他工作。

1984年冬季我去西藏伦坡拉盆地采鱼化石患肺水肿后,她开始对我的身体担心起来,于是她主动要求随我参加野外工作并给我帮忙和保护。我十分感谢她对我的关照和爱护。但是野外队有规定,不会完全随她的想法办事。我认为我患“肺水肿”完全是粗心大意造成。今后注意就不会发生了。但是有些医生认为“肺水肿”后人的心肺功能有很大损害,结构会发生不良变化,最好不再上山引起病症复发。但是我个性好强,对不能再上高山并不相信。于是我继而参加并完成如下考察:1985年“中日联合探险黄河源”,1986年“长江科考漂流”,1987年“喀喇昆仑山考察”。这些考察我都没让吴翠珍随同。我对她讲:“84年冬天在伦坡拉挖化石,是光着膀子下雪得的感冒。当时太粗心,现在注意就绝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当然那几次考察如果能有个助手会更好些,但是没有她在,考察也还顺利。

1988年我继续“喀喇昆仑山考察”。由于考察队在6月初才集中。于是我决定利用集中前的空间,要她跟我先去未曾考察的阿尔泰和伊宁地区去采集鱼类,以便与青藏高原鱼类作对比研究。于是我俩立刻在5月3日由西宁到兰州去购买兰州至新疆乌鲁木齐的火车票,当时卧铺早已售完。为了争取时间,我们买了硬座票在当晚21点就乘车赴疆。开始硬座车箱中人不多,座位很空,甚至一个人可以在3位的长椅子上休息。过了酒泉后,突然上来一批“乘客”,在车箱内组织人打扑克。实际上他们在玩赌博,其中一个青年人很快输了500元。随后他发现刚上车的人在捣鬼,于是起了争执,打将起来。青年的鼻子被打破,流了很多血。此时吴就从车厢另一头去找乘务员或乘警,但是走了几个车厢也不见乘警。而我发现此时通卧铺车厢的门已锁死了,乘警和乘务员都躲起来了,他们有意回避。到达乌鲁木齐后我们才知道酒泉至哈密这段路上,当时有流氓集作案,根本不把乘务员和乘警放在眼里。这个问题一直到翠珍返回西宁前才解决。连坐三天火车抵乌鲁木齐后,她的小腿浮肿厉害,一按一个深坑。可是她不要休息,为了抢时间,又买上第二天去阿尔泰的长途汽车票。

在只有一个月内,要完成阿尔泰和伊宁地区鱼类采集必须抓紧时间。在短短的考察期间我们往返搭车、乘长途汽车,又要几十公里的步行赶路,还要背上采集工具和行李考察和赶路,十分辛苦,但是她并不在意,勇敢地完成考察(图2、图3),并且孤身一人把采集的鱼类标本和采集工具托运上火车,安全地拉回西宁。他一回西宁就按我的通信地址打来电话,当时我们的队伍还在乌鲁木齐集中。她讲:“火车很平安啦,已经不见流氓集团了,听说首要分子抓起来了”。此时,我真替所有乘客高兴,感谢党和政府英明果断地为民除害。通过这次考察,对吴的野外工作表现和临危不惧、随机应变的能力有进一步的认识。以前我经常担心她“干不好这、干不了那”,现在我完全放心了,决定今后要放手让她去搞科研!不再束缚她的手脚。

 

图2、吴翠珍在去阿尔泰路上等车         图3、在伊宁建设兵团合影

在这新疆考察后,她还帮我完成参加“青海省经济动物志鱼类部分”、“藏药志的水生无脊椎和鱼类部分”等编写任务。

1990年我在长江源头患了感冒,头一天医生的听诊器坏了听不出“肺泡罗”音,只给一针“柴胡”,随后致使病情发展。第二天早晨再找医生检查后,才马上打青霉素等紧急措施,可是医生一次就给我打了11瓶(每瓶800国际单位),打得我手背发凉。就我个人感觉90年的病况比1984年轻得多,但医生下药过重,我担心青霉素副作用。输氧是在汽车上,边输氧边转点。新工作点海拔更高些。一输氧病就好,病好后我又开始工作(新华社马千里在青海日报发过我的工作现场照的报道)。结束该点工作后,医生怕我再患肺水肿,立即用吉普车把我从海拔5000米的长江源头送到格尔木。换上我的研究生来顶替,继续可可西里的考察。我对研究生来顶替我继续考察,毫无意见,而且是我巴不得的。我早就想让学生亲自上高原来锻炼啦,但是他不会撒鱼因人数限制,他来不来。现在让学生上山当然赞成。但是队部和医生让我当即下山我不同意。他们应该知道:“在高原上工作一段时间的人,下山太急、太快会引起大病来”。他们用小吉普车一天把我从沱沱河拉到格尔木,根本没有把我当病人看。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很使人生气。幸亏我身体底子还好,到了格尔木只出了一次鼻血,而没有出更大的急性发作病症。从可可西里考察半道回来,我很不舒畅。但所内同志见我回来就放心了,也说不出什么别的。知我者只有吴翠珍,她知道我从不说谎,讲的都是事实。她说:“既然你从山上下来了,休息几天,就抓紧时间把源头的材料先整好,等研究生采回标本合起来就快些。估计那里的鱼和五道梁公路沿线不会差多少”。听到她最后一句,我感到她这几年业务进步多了,分析问题很在行。果不出所料,小于采回来的标本没有新纪录。我才知道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她在鱼类上已是不可小看的内行了。几年间帮我测量鱼类标本5千余尾,鉴定400多种,绘图200余幅,抄写、打印不计其数。完成论文20余篇,主编专著1部,参编2部。以后我们全力以赴完成“青藏高原鱼类”(图4、图5),没有她的参与我很难完成这许多工作。

 

图4、“青藏高原鱼类”作者之一(左图)    图5、与武云飞的部分成果

1991年我申请到“珠峰鱼类染色体多样性的研究”课题,任务要求3年完成,初步计划是:1992年开车去,全面采集珠峰地区河流湖泊鱼类,为第二年鱼类染色体制片选点。这次任务,本来我想只带助手和临时工去珠峰的,但吴翠珍担心我的身体,坚决要参加野外并“保护我”。最后只好让她一齐去,与我率领3位年轻人一并完成此项任务。室内有朱申武、司机班有赵师傅,另外请了临时工郑学文参加,一行5人。还有一只看帐房的狗“黑黑”。考察地区包括南木林、日喀则、定结、定日、聂拉木、吉隆、萨嘎、昂仁、萨迦、拉孜等县区的河流、湖泊,皆属日喀则地区管辖。以前我曾两次考察过该地区的年楚河流域、江孜、康马和亚东一带的鱼类,而对希夏帮马和珠峰、干城章嘉峰附近鱼类未曾亲自调查过。以前所看到的标本都是水生所的,这次能亲自到此采集并进行珠峰鱼类染色体多样性的深层次研究是很难得的机会。

1992年9月15日乘一辆老丰田车离西宁,经格尔木、唐古拉山口、安多、那曲、当雄、拉萨、日喀则地区。过了纳赤台兵站大雪纷飞,一路上泥浆满地、坑坑洼洼,汽车东倒西歪、前俯后仰地总算到达沱沱河镇。可是旅馆门前塞满大小车辆,费了多半小时才进门,时针已是凌晨两点半。这大概是她一生第一次尝试到青藏公路和鬼天气的厉害!下车时只见她脸色刷白,差点吐了出来,但郑学文已哗哗地吐个不停。她和小郑都是第一次到海拔4600m的高原,没经过3500~4000m高海拔的适应锻炼直接上山,是我考虑不周。但他们都忍受下了,特别是已经50岁的吴翠珍,能经受住高原反应的考验,这样地坚持忍耐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上世纪中科院内有没有像她这样岁数的女士到这么高的高原上。我记得中科院成都地理所柳素青女士到西藏受到表扬,当时只有42岁,而且是经川藏公路进的西藏,海拔远比青藏公路低。而有名的徐风翔也不过是常年在林芝工作,偶尔才到珠峰地区一次。

我们到达日喀则后,分别在日喀则的谢通门和拉孜的雅鲁藏布江干流、昂仁县的浪错、金湖、定日曲宗乡神湖、定结县模特里错、耶鲁河、聂拉木县甲村、曲乡、土隆,色龙乡克鲁昂成湖(嘎罗维金玛湖),吉隆县佩古湖戳错龙湖等地设立采集点,总计15种19亚种,鱼类标本400余尾。珠峰地区海拔高,定日、定结、吉隆都在4600m以上,缺氧多风,日夜温差大。考察期间除县城外我们都撘帐房住。虽是夏季,早晨帐房内的脸盆、牙杯的水都结成冰块。吴翠珍在这里样样都干,一路上除了做饭也参加捕鱼、采集等很辛苦(图6、7、8、9、10、11)。这次考察有她在,我省了好多事,她是真正的“二传手”。考察期间有几天,我陪植物所李渤生教授去林芝西藏生态所联系工作,队里事全交她,她带青年们干得比我好。此外在工作中表现出很好的观察力,十分难得:在采集时她就发现河流和湖泊中的裸裂尻鱼下颌角质形态变异很大,值得进一步研究。通过短短的一个多月考察确定1993年鱼类染色体多样性主要在定日县做佩枯湖裸鲤、瓦氏裸鲤喜山裸裂尻、小眼鳅、西藏鳅、细尾鳅;在拉萨和日喀则做异齿裂腹鱼、拉萨裂腹鱼、巨须裂腹鱼、拉萨裸尻、双须叶须鱼、黑斑原鮡、西藏鳅、尖裸鲤等。这次考察于10月23日返回西宁。

 

图6、途径5300米的唐古拉山口     图7、吴在海拔4800米的吉隆采标本

 

图8、吴在接应捕鱼归来的队员     图9、吴在准备转点

 

图10、1992年吉隆佩古湖的渔获物    图11、1993年吴翠珍在定日河边的野餐

我计划:“1993年主要在拉萨、日喀则和定日三个点工作。朱申武有鸟兽组的任务就不再参加,除吴翠珍外还需要一个临时工郑文学协助工作。先乘长途客车由西宁直达拉萨,然后雇车去珠峰工作。在西藏制作鱼类染色体之前,先在青海湖制片预习,试验成功后再完成珠峰地区鱼类染色体制片”。1993年初,我们查阅文献、洗涤器皿,准备药品、试剂等。7月22—29日到青海湖采样制作染色体片子。检查青海湖裸鲤染色体片子时,发现发现肾细胞虽已经分裂,但分裂相不清晰。查找原因是器皿和载玻片洗的不干净,于是吴发挥出微生物专业的功底,把器皿、玻片及用具等洗涤的特别洁净,并烘干保存,放在专门的容器中保存备用。于是我们准备启程前往拉萨。

8月5日我和吴翠珍乘长途客车由西宁经格尔木前往拉萨,并约定郑文学在安排好家事后,搭乘在西宁购货的定日县货车直接到定日县与我们会合。我俩乘坐的长途车下午发车黑白天连续驾驶。到达格尔木时已是早晨,吃过早饭后换过司机又继续开,所以三天内就可到达拉萨。由于乘车人多,车箱十分拥挤,为了保暖,车厢内又附设上暖气,到了高原面上就开暖气。一路上汽车的颠簸、闷热的空气和高山反应多管齐下,气车还没过昆仑山口,有些乘客就呕吐在车箱内,气味难闻之极,我们不得不用手帕捂着鼻孔,小心翼翼地喘气。直到司机见到熟悉的饭店停下车时,乘客才像一窝蜂似的挤出车门,刚下车几位乘客顿时大吐起来,有的手扶车厢吐,有的蹲下吐。此时吴翠珍用肩膀依着饭店的墙壁,一边擦汗一边大口喘气,气喘的差不多了,才说:“车上的暖气就在座位下,把我烫的的浑身出汗,想吐又吐不出,真难受极了…..”。几分钟后,憋闷气消散了一些,才想迈开步进饭馆找点吃的。我们稍吃了点炒菜和面条就出来上车等候开车。不少人因为饭菜太贵消费不起,就吃起自带的干粮和饭菜。而饭店内却不时有争吵声传出,更甚者为了一碗开水,乘客与伙计动起武来。只见那乘客手执搪瓷缸走在前边,伙计手执擀面杖急追而来。乘客见伙计追来,只好面对伙计说;“你要干啥!”伙计大喝道:“开水不喝也要交钱来!”。乘客回道:“你讲开水要钱,我就没喝,你跟谁要钱?”。伙计不占理,于是轮动擀面杖劈头打将下来,只见乘客身体向左稍偏,举起搪瓷缸打到伙计的右手背上,只听啪啦一声,擀面杖掉在地上。伙计立即捂着他的右手不在还手。他还算知趣,一个回合就知道乘客不是软柿子,刚过手就吃了亏。只好找个台阶下说“好小子,今天便宜了你,等你回来再说!”。这些景象对我来说有点习以为常,可对翠珍来说却是非常新鲜,又非常担心,于是问我:“你遇这样事怎么办?”,我说:“可以自卫”。

客车终于到了拉萨,我们决定住在西藏大学招待所。食宿安排好后通知生地化(生物、地质、化学)系赠送“青藏高原鱼类”专著,并借系内一台显微镜,为观察鱼类染色体用(图12、13)。当时在拉萨市场中,可随时购买到裂腹鱼类和藏鮡制作染色体片,给我解决了标本困难。市场上缺少的鳅类很容易用撒网捕到,拉萨任务7天之内就很快完成。于是立即登山队联系雇越野车去日喀则和定日县的两个工作点。到那里可以同预先约定的临时工小郑汇合, 1992年定日县还没有鱼市场,为工作方便特请他来帮助工作。

    

图12、吴在西藏大学准备染色器皿     图13、吴观察染色体后在考虑

8月13号我俩乘越野车离开拉萨,到达羊卓雍湖后,听说前面的公路桥被水冲断,堵车很多半天过不去。于是当天我们就住进郎卡子兵站招待所,决定顺便在羊湖附近的溪流中采集,第二天再趁早赶路,这样可把断路等车的时间利用到采标本上。第二天我们一早赶到断桥处,工人们忙着铺路(图14、15)。前面没有几辆车,只需要排队上边道,我们颠簸在临时铺的便道上,绕了好大一圈才转到公路上。中午到达拉孜,吃过饭,下午很快就赶到日喀则。当与司机扎西握手告别时,扎西告诉我去定日用车可再与日喀则登山协会联系,他们一定会给帮助的。

 

图14、公路被大水冲断桥塌          图15、工人们在铺路修桥

在日喀则我们住畜牧兽医站招待所,招待所就在兽医站大院内。大院有实验室、职工食堂等,可以说我们需要的一概俱全。院内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小湖(图16)。小湖无人管理,周围杂草丛生,但湖内有很多鳅类,捕捉起来非常方便。小湖与大河相隔甚远,鱼是怎么到小湖的?仔细查看其周围也不见有河水流入的痕迹。这些鱼绝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最后我只能这样想:以前的小湖水是与河流相通,由于兽医站建设施工掩埋了小湖的河流通道,而只保留下小湖在大院内,湖内留下的鱼就在湖中自生自灭的发展到现在。

兽医站离雅鲁藏布江大河很远,每次去江边捕鱼都是一早起床,吃过早饭,带好中饭,立即拉上小拉车出发,沿着乡间小道穿过几个风景优美的村庄,大约走2个小时才能到大河边。此时,先选好插挂网滩位,把挂网下好,由吴翠珍照看。再离开挂网远一些选撒网地点,开始一网一网地捕捞(图17)。打到的鱼,就放到网袋在河中,把鱼养活起来,也由吴翠珍照看。捕鱼时,常有村民来观光,这时吴翠珍就得提心吊胆地以防他们动鱼。这里的女孩,不一般,竟会伸手去掏你的口袋,你发现后,她才把手抽回,只是用眼睛看看你,并没有做错事的感觉。我们只好告诉她们不要这样做,或者干脆不让他们接触口袋。捕鱼这天,时间过得特快,中饭往往是下午4点后才吃。吃过中饭后就准备收网返回了。在大河,每次捕得鱼够试验用即可,绝不敢贪多。我们将网袋中的鱼挑最健康的放进装有多半水的铁桶中。不时给水充气,以防鱼憋死,影响染色体制作。回到兽医站将鱼放到活水箱中暂养。一般是晚饭后开始染色体制作,做不完第二天接续做。就这样在日喀则连续工作两周,8月底染色体制作日喀则任务完成。联系用车后,9月1日就到达定日,小郑与货车提早到两天到。

 

图16、日喀则兽医站大院里的小湖     图17、日喀则雅鲁藏布江撒网

小郑早已为我们在定日找好县委招待所。第一顿饭是在县货车司机家中吃的,几盘“手抓羊肉”、“炸油饼、狗浇尿”、“酥油茶”、“奶酪”我喜欢的藏族食品都上桌了,还有大宗的啤酒和“二锅头”。我不能喝酒,但是“手抓”“奶皮”吃了不少。县司机十分感谢我们在西宁为他们联系到全县人最喜欢的啤酒,而且拉回的啤酒一瓶没损失。为此我真替他们高兴。原来这位司机师傅技术好、人特别细心。他得知桥断消息后就在路上等修好桥才走免得在便道上把酒颠破,或出更大的问题。定日全县人口3000,县城数百人,县机关几十人。他们对外地来客非常热情。当他们知道上次来的女老师又来啦,不由得更加欢迎。司机好客邀请几位县干部与我们一起吃饭,其中公安局长说:“定日除了大江大湖外,还有个小神湖,鱼特多”。我当即与他约好后天顺道去看看小神湖。第二天我们准备好渔具,又协商定日工作计划。第三天同局长一起开车到神湖村看神湖。去了一看,小湖不足400m2 ,水挺深,清澈透底。游鱼很多,鱼体斑纹都看得很清楚。小湖背靠村庄,面向定日河。湖周外围有一宽2m的深水壕沟围拢,似是神湖的防河水上涨的围墙。我们正在观察小湖时,村民早已看到我们。突然有个老乡爬到房上,神色十分惊慌的喊:“有人要抓鱼了!有人要抓鱼了!”。此时我担心这个点没希望了,千万别搞出纠纷来就算好。于是我和局长说:“请告诉老乡我们没抓鱼,只是站在边上看看,这些鱼很好看”。以后吴翠珍和局长一块找到喊话的老乡,他就是村长。村长认识局长,局长向他介绍吴翠珍说:“阿姨西宁来的,要买几条回去养大,让鱼在西宁传种接代繁衍子孙。阿姨还带着活水箱氧气袋,保证鱼活着到西宁。”村长看到车上的活水箱后,就去同村民商议,然后说:“只能打一网,打上打不上看神”。为了避免影响神湖的神灵,我在深水壕沟中撒了一网。网住足有百余尾,我立即叫小郑取下活水箱放进20尾鱼,冲上气,网内余下的全部倒回壕沟。村长和局长看到我在壕沟的行为,一网打这么多鱼,而且打了又退回这么多,十分奇怪、佩服。因为这里无人见过撒网捕渔,感觉撒网很神。村长于是对局长说:“不能再要钱”。回家的路上对神湖鱼这样密集我十分纳闷、不理解。更不理解的是染色体观察结果神湖这种鱼的染色体2n=66是裂腹鱼中最少的,为什么会这样?答案需要后人去解。

中国登山运动大本营设在定日绒布寺,在定日采集过程中我们无专门时间前往瞻仰,而全忙于捕捉鱼类和制作染色体。吴翠珍看我和小郑撒鱼很眼馋,她也想试撒几网,但都撒不开(图18)。于是就安安稳稳地学下挂网(图19)。在定日工作两周,就完成这里鱼类染色体制片的全部工作。9月18日与县政府以及帮助过我们的人告别,感谢他们对这次珠峰考察的大力支持,欢迎他们到西宁做客。于是我们三人乘长途车返回拉萨。

 

图18、吴学撒网             图19、吴摘挂在网上的鱼类

9月20日我们回到拉萨,仍然住进西藏大学招待所老房间。当天我们到登山队交付用车款并感谢司机扎西一路上的辛苦和帮助,感谢西藏登山队的无私支持。回招待所后服务员告诉我大学来人看过我们。第二天我就主动到生物系去了一趟,原来系内要我作有关“西藏鱼类资源”的学术报告。我按照预定要求按时给师生们完成报告(图20)。在拉萨的几天里,吴翠珍感觉不舒服,而且越来越厉害,到医院看病检查拿药后,回招待所调养。吴告诉我:“这是老毛病,在出差前就感觉到,怕影响工作坚持着没有说,工作结束松了劲毛病就突出了”。她就是这样坚强而不看重自己的性格。小郑此时很高兴,有时间在拉萨好好看看,多了解些行情,再回西宁生意可能会更红火。10月4日我们终于胜利回到西宁。“珠峰鱼类染色体多样性”的总结报告当年完成,并撰写两篇论文分别在1994年海洋大学国际水产养殖研讨会论文集和1999年“动物学研究”中发表(图21)。

 

图20、1993年西藏大学请武云飞作报告   图21、吴翠珍珠峰鱼类染色体论文第一作者

由于1993年5月我已在青岛海洋大学任教,而吴翠珍不久也退休回到青岛市。在吴翠珍离所前的1996年我们的“青藏高原鱼类”获得全国自然科学奖(图22),我们又在2000年获得“海西州科技进步二等奖”及“青藏高原考察五十年贡献奖”等。高高的珠峰见证了西高所女性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貌,日夜奔流的雅鲁藏布江见证了她顽强拼搏的无畏气概,宽阔无际的草原见证了这名不见经传的人对事业的热爱和博大的胸怀。

至今离开我们美好年华开拓、战斗的西高所,已有整整一、二十年。她今年70岁,我已75岁,我们虽已近耄耋之年,但腿脚尚健,各在自己喜好的事中发挥余热,相互支持。

退休后她依旧像在西高所一样那么尽心尽力的,总是挂念着西高所,经常与党支部、退休办以及各位老同事联系着。但她所肩负的任务与在职不同,而是我们的健康和休闲,平时读报看书、养花种草、逛博物馆,还参加过诸如2008年在南昌举办和2010年在新疆乌鲁木齐举办的鱼类学会,听报告与大会交流,充实丰富离退休生活(图23、24)。

 

图22、吴翠珍国家自然科学奖证书    图23、2010年鱼类学会上她与张弥曼院士讨论      

 

图24、2012年鱼类学会上作者与曹文宣院士    图25、研究生为师母祝寿合影

也可以说我们退而未休,在前校长管华诗院士的率领下,用5年的时间编写出版“中华海洋本草”这部1400万字的巨著,其中吴翠珍也为其绘图添彩作为参编人员之一。此间我也曾多次带领或参与年轻学生进行海岛调查和潮面采集,几年来已跑遍了我国沿海的主要岛屿,最南到西沙群岛的永兴岛等考察采集。弥补了我只考察高原陆地不考察海洋岛屿的缺陷。这时吴翠珍我的研究生不多,但是他们逢年过节总是电话问候或来青岛看望聚会等(图25)。

退休后我们工作的多样性,给予无穷乐趣,足以益寿延年。弹指一挥20年,当改革与发展成为潮流、团结与和谐成为主题,珠峰和长江、冰川与雪原已成为旅游之地,我们的全部调查却已显得微不足道,但它们毕竟具有开创性,是我国青藏高原考察史上重要的一页。考察者的平凡人生、崇高的品德将与珠峰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