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神仙湾
秘境神仙湾
吴玉虎
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
现代科学告诉我们,由于受垂直递减率的制约,海拔高度每上升100米,平均气温便会下降0.6℃,气压下降12.7帕,氧气分压下降1.6帕,水的沸点下降0.3℃。因此,海拔高度越高,气压就越低,气候就越寒冷,太阳辐射也就越强烈,昼夜温差也会加大,空气就越稀薄,氧含量也就越少,这就是高山环境的特征。在海拔5 000米的高度,空气中的氧含量还不足海平面的50%。在这里空手走路的人的心脏负担就像在海边跑马拉松一样。一般人到海拔3 000米左右就会因大脑缺氧而普遍出现高山反应,这就是高原医学所认为的“效应高度”,即开始出现高山反应和高山病的海拔高度。它不仅因人而异,而且取决于地理纬度和地形等因素。效应高度随地理纬度的增加而降低,在低纬地区为3 000~3 500米,在中纬地区约为2 500米,在高纬地区则下降到1 500米左右。因而在俄罗斯和加拿大等高纬度国家把高山反应和高山病称之为山地病。而在极圈内平地便会出现缺氧症状。就地形而言,地势平坦、气候干燥的高原的效应高度较之同纬度的地形切割强烈、气候湿润的高山山地要高一些。国外有着这样的例子,当人们乘车经过海拔3 200米以上的地段时,每人都要配备氧气袋。还有位英国人在他写的《人在高原》一书中断言:人到海拔4 500米以上的地区将无法生存。可是,30多年来,成百上千的边防战士在海拔5 200米的神仙湾这“生命禁区”的雪域“寒极”地带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甚至于生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对祖国的一片忠诚之心,在人体的适应性和忍耐性方面,创造着冲破极限的辉煌。同样,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的队员们也必须在这里进行科学考察。
多灾多难生物组
卡日隆沟位于西昆仑山腹地。1989年7月,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驱车来到这里进行生物区系考察。由于干旱,这一带的植物种类并不多。翻越了海拔3 600米的达坂,我们进入到另一条更深的沟谷中,才发现这里除了有许多不见于阴坡的锁阳、甘草、苦豆子等药用植物外,竟还有七八棵几百年树龄的老胡杨。这里有个居住着约100多人的小村庄。若不是亲临,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大漠戈壁尽头的山腹中竟还会住有人家。这真是个世外桃园。我想,即使发生世界大战,恐怕也绝不会波及至此。
四天的考察相当顺利。我们乘车走在转点途中,出山后上了平直宽阔的戈壁大道。车子开得飞快,我们打开车窗,在酷热的戈壁滩上尽情享受着疾风扑面的清凉,争相谈论着考察的收获。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汽车便因失控而左转右拐,扭行约50米后离开公路,猛冲下路边一米多深的壕沟,在沟的另一边熄火停下。大家都惊恐万状,下车才知,原来因山路崎岖,碎石嶙峋,车胎早已被磨损得很薄了,刚才又高速行驶于发烫的戈壁砾石间,气饱路颠而致左后轮胎爆裂,车子失去平衡。幸亏罗师傅极力控制,才末酿成大祸。但是,汽车前轮的钢板,左边还剩一块,右边已尽数颠断,所幸的是车内的人均无大恙。
汽车勉强爬上公路,人是不能坐了,只得随车步行十几公里到英吉沙县。待到汽车修好,已是凌晨4时了。为了不影响全队的计划,我们紧接着就乘车出发,连夜前往叶城。然而,由于几乎是一昼夜的忙碌劳累,已使大家、特别是罗师傅和小徐精疲力尽。极度的困乏使小徐哈欠连连,睡眼难睁,竟开玩笑似地用火柴棍撑起眼皮,继续开车。这显然是用大家的生命在作赌注。吓得武副队长赶紧作出决定,暂停路边,稍事打盹。约莫半小时后继续前行,直至上午12时许才到叶城。
在叶城,前来合作的法国科研中心组织的12名法国地学专家正在整理行装。他们将沿新藏公路一线考察。送走他们后的几天中,我们生物组又考察了叶城县的棋盘乡林区,经历了多次洪水、狂风的阻挡和袭击,承受了大雨浇淋,帐篷几次被掀翻的磨难,其间虽多次有惊却都无险。不过,在整个昆仑队两年多的考察中,生物组确实创下了多灾多难的记录。
秘境神仙湾
7月24日,生物组前往喀喇昆仑山中的“神仙湾”进行补点考察,以完成前年野外考察中因翻车而末完成的计划。路过三十里营房时,因高山反应而离开中法队的姚则安也随行前往。
神仙湾有一个地处海拔5 380米的边防哨卡。这恐怕是世界上最高的边防哨卡了,所以早就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哨”。当初取名的人或许因这里海拔高得只有“神仙”才配住得,也或许是认为能在这么高的地方生活的人绝非凡人,因而取名为“神仙湾”,哨卡前方距边界线仅9公里远。神仙湾哨卡建立于1959年,至今已有2 000多人守卫过它,37人长眠于此。
因高寒、低压和缺氧严重,一般初到这里的人都难以承受。国外有着这样的例子,当人们乘车经过海拔3 200米以上的地段时,每人都要配备氧气袋。还有位英国人在他写的《人在高原》一书中断言:人到海拔4 500米以上的地区将无法生存。可是,30多年来,成百上千的边防战士在这“生命禁区”的雪域“寒极”地带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甚至于生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对祖国的一片忠诚之心,在人体的适应性和忍耐性方面,创造着冲破极限的辉煌。
这里7级以上的大风每年要刮近300天,大雪封山期一年就有近8个月的时间。每到这时,神仙湾就成了茫茫雪海中的一座“孤岛”,与世隔绝,别说信件报纸,就是电报也要等到来年夏天冰消雪化后才能送到。要是遇到危重病号,就要靠人在雪原上给马踩路才能送到三十里营房的医疗站。
一些曾来此采访的新闻工作者,刚到这里还未及工作,就因严重的高山反应而成了新闻人物。摄象机最先摄下的是他们被边防战士用担架抬上哨卡,紧接着就是吸氧、吃药、打点滴的镜头。待抢救脱险,稍有恢复后,才开始正式的采访工作,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地连夜下山。这样,他们对长期驻守在这里的边防战士们的艰苦生活会有更深刻的感受。这样经过自身体验后的报道无疑会更具感染力。
哨卡的战士们极其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并争先恐后地帮我们卸东西,安排打扫住处。随即又是端茶倒水,问寒问暖问感觉。这里所有的官兵都出动了,在为我们忙前忙后。两个多月的野外工作,使我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寂寞的生活。虽难免渴望、但却多少已淡忘了人间亲情的温馨。然而在这里——海拔5 380米的高山哨卡,竟受到了如此热烈地欢迎,如此热情地接待。面对这些亲切的笑脸,身处这融冰化铁的热情之中。我们感觉真如回到了久别重逢的家人中间,一直寒暄到半夜。
吃饭论英雄
这里的边防战士,已不知换过多少批,但每批初到时都得经受高山反应的折磨,或者也可说是大自然所精心安排的适应性考验。恶心,呕吐,头痛欲裂,呼吸困难,嘴唇和脸憋得青紫,浑身瘫软,日不思食,夜难成眠。十八九岁的精壮小伙,个个膀大腰圆,体健如牛,也常被折磨得手无缚鸡之力,还有的连夜就得送下山去住院抢救,甚至有因此而捐躯高原的危险。在这期间,吃饭是他们每个人首先要过的第一关。
许多人都因初到这里的高山反应而肠胃痉挛,胃根本不接纳任何食物。别说吃饭,就是喝水也要往外吐,常常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哨卡的墙上赫然贴着每日考核表,考核的项目居然是吃饭,衡量优劣的标准竟是以三碗为标准。每日能吃一碗饭者为及格,两碗为良好,三碗便是优秀。
这种以吃饭论英雄的考核方法对于身居平原的任何人来说都难免不可思议,或者认为,即便是一次拿两三个优秀都会是太轻而易举了。然而在这里,据说第一天几无及格的。三天后大多数人也只是才及格,七天内达到良好的也刚过半数,30多人中,优秀者仅有2 人,不及格者还大有人在。所以,战士们对我们组里几位老先生的表现也都甚为佩服。是啊!我们的边防战士们,为祖国,为人民驻守在这里。要说奉献,在这样的地方,能够顽强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奉献。要说奇迹,在这样的地方,能够顽强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一种用生命和精神凝聚成的奇迹。
原形毕露
这一夜,在专供我们休息的集体宿舍里,全组12个人都原形毕露了。这里的低气压和不足沿海地区氧气含量50%的空气引发的高山反应折磨得大家都因头痛而难以入睡,就连在青藏高原上跑了半辈子的老先生们也不例外,只是每个人的表现形式各有不同罢了。
厨师小刘最为严重,呼吸困难,躺在床上不停的翻身,不断地呻吟,浑身只是冒汗,不得已在吸着氧气;张学忠先生恶心呕吐;我肚痛腹泻,痰多咳嗽;司机张作鹏不住地吐着酸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竟是大张着嘴任酸水源源不断地自行流出;小费则是上吐下泻;而罗吉元在不停地打嗝、干咳,并因呼吸不畅竟时而发出尖叫声却无力控制;小徐干脆起身烤火,坐到天亮……。一连几天夜里,每个人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并此起彼伏地出着长气,且叹声不断。若从头到尾录下这些声音,则无疑是一首高山反应的交响曲。只是听多了人恐会自杀的。真不知神仙们在这里又是如何生活的。
喀喇昆仑高原芥
在神仙湾的几天中,我们在边防战士的陪同下考察了边境线一带海拔5 400~5 600米的山地和神仙湾与天文点之间的“天神”达坂附近地区的高山稀疏植被,采集了许多珍贵的高山、冰缘植物标本,并发现了一种新的植物——高原芥。
这是一种十字花科的高山植物,形态很特别。不足掌大的植株紧缩而伏贴石隙,以毛裹身,色灰如石;叶裂如掌指,7~9数。小花聚生,蓝紫色,小巧别致,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是以往未曾见到过的,作为植物学上的新种,我后来以“喀喇昆仑”四个字为其命名,以献给这些驻守边关的真正的共和国的卫士们,以象征他们无私忘我的献身精神所具有的强大生命力。
是的,驻守在喀喇昆仑山的每一个边防战士,都像这株小草一样默默无闻,在这种艰难的生存条件下,承受着环境对他们身体的挑战,对他们意志的考验,对他们精神的铸造,对他们人格砺炼。而他们也像这株小草奉献绿色于自然一样,奉献自己的青春于祖国、于人民。对我来说,仅这一株植物的发现,已足以使我欣喜若狂,竟忘记了自己身处咫尺摸天的神仙湾,也忘了这几天所受的苦不堪言的折磨。如若神仙有知,恐也难以理解。